春节,中科招商董事长单祥双看了高希希版《三国》。节后的员工大会上,他饶有感触地提起:“曹操80万大军,刘备只有几万,依然以少胜多,我们也要提起信心!”
股转系统一声令下,新三板市场裸露的豁口开始收束。
旧时风光无限的私募公司中科招商,不得不将深埋于此的手掌撤回。告别新三板73天,中科招商沉寂于舆论背后,一改过往的方式运转着。
损失惨重的投资者却不甘沉默,他们活跃于各个微信群,商讨如何挽回残局。
摘牌后,变化悄然发生。市界辗转多方采访,试图厘清因果:曾经的私募巨无霸崩塌之后,给局中人带来了何种改变。
崩塌
狗年正月初八,北京,年味正浓。
中科招商办公区内,墙上一块LED屏滚动播放着公司宣传片。片中,董事长单祥双标志性的礼帽依旧,笑也依旧。只是,他不再愿意面对媒体了。
“单总觉得自己先前说的太多,要收一收,用业绩说话吧。”中科招商高层李想(化名)对市界说。
春节,单祥双看了高希希版《三国》。节后的员工大会上,他饶有感触地提起:“曹操80万大军,刘备只有几万,依然以少胜多,我们也要提起信心!”
三个月前,中科招商这辆满载资本的货车几近停滞。现在,单祥双正试图将塌瘪的轮胎修补完整,重新鼓起气来。而先前插入轮胎的那根钉,名为“摘牌”。
2017年12月15日晚8点,股转系统作出决定,中科招商摘牌,日期定为12月26日。这意味着,属于它的疯狂时代结束了。
2015年,中科招商曾利用新三板平台40亿融资举牌十多家小市值公司,被媒体称为:“疯狂扫壳。”
届时,看准中科商机的金融机构趋之若鹜。他们面朝资本的一举一动,都为日后的危机埋下伏笔。
中融鼎新曾向投资者提供了一份“中融鼎新-稳赢新三板股权投资基金1号(主动管理型)尽职调查报告”。这份“中融信托业务三部”完成于2014年3月21日的尽职报告,曾对中科招商2014到2019年的净利润做出预测。其中,2015年的预测为14.51亿元,2016年则为19.5亿元。
事实上,中科招商2016年的净利润仅为1105.87万元。即便是高歌猛进的2015年,其营业额也未达到中融的预测,仅有11.25亿元。
李想说,当年公司想通过举牌上市公司,整合同区域的资源,规划想得有点大。
彼时,新三板正接受风卷残云般开垦。一批又一批野心家在这里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。
不论动机,这样的行为的确让中科招商名声大噪,一举成为明星私募。董事长单祥双风头正劲,标志性的礼帽频繁出现在媒体报道中,笑容可掬。
2015年10月,他告诉媒体,举牌不会停。此后的一个论坛上,单祥双又表示:“很高兴地告诉大家,中科招商成了新三板的最大受益者,也是最大的贡献者之一,我们引爆了新三板!”
物极必反。转折出现在同年年底,证监会暂停私募基金管理机构在全国股转系统的挂牌和融资。半年后,股转系统出台《关于金融类企业挂牌融资有关事项的通知》,业内将这份极为严苛的规定称为“新八条”,整改后仍不符合规定的公司将被摘牌。
“新八条”中一条明确要求:管理费收入与业绩报酬之和须占收入来源的80%以上。
中科招商2015年年报显示,其管理费收入为4.59亿元,仅占收入来源的18.87%。一年后,中科招商公司管理费和业绩报酬之和占收入来源41.39%,仍远未达到80%的挂牌条件。
“这一切来得太快了。”李想说。新三板利好结束,中科招商原本打算转战港股。“如果不这么快下刀,我们最快今年,最慢2019年也要去做这件事(主动摘牌)。”李想说,他们还为此聘请了一位高管,去年年中已经入职。
摘牌前,他们从小道消息打听到,“即便是摘牌,也会在年后。”为此,公司已经开始一些准备。
发布于2017年11月8日的中科招商自查报告显示,公司的整改从业务构架开始,中科招商将私募股权投资等具体业务,交由子公司前海中科招商。自2016年4月,母公司中科招商再没有作为私募基金管理人设立新基金。
但是,报告中也明确提及,由于中基协网上申报系统布局没有变更功能,中科招商无法通过网上申报系统进行私募基金管理人的更正。
此时,留给中科招商的时间已经不多。很快,12月26日大限来临。这家曾经市值一度问鼎1300亿的公司,最终以66亿市值告别新三板。
冲击
最先被巨浪吞噬的,是中科招商的股东。
中科招商被宣布摘牌那一刻,年近60岁的文艳脑袋懵了。由于不够新三板自然人投资门槛,她通过前述大胆预测中科招商业绩的中融鼎新,购买“白羊一号”理财产品,间接地投了100万。
这笔投资她一直瞒着儿子和丈夫。事出之后,她诉苦无门,压力不断累积,只好每天早上去家附近的公园跑步。“我不知道跟谁去讲,对家里真是犯了很大的错误。“电话另一端传来哽咽。
老两口每月固定工资2962元,攒了一辈子,只想凑到100万,一并投进安稳乡。赚得不多没关系,不要赔就好。“养老钱,再老一点能有保障。这下都没了。”
老伴今年退休,两人本来计划一起旅游。“那件事”之后,旅游计划泡汤了。“我喜欢有太阳的时候,身心舒畅。现在不敢动了,半路发病怎么办?”
纸包不住火,文艳对儿子和盘托出。“儿子跟他爸讲,你不要怪我妈,我妈的病复发不得了的。”她说,“小孩子结婚都不要我出钱,这事一出我心里就更对不起他。”儿子三十而立,丈夫退休后,他们本可以颐养天年。现在旅行取消,丈夫情绪不稳,除了等,她依然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文艳的身体的确不太好。2008年患病,她不得不提前退休。每天服药,每月去医院取药,随之而来的是一笔绵延多年的治疗费。
文艳和其他投资者认为,中融鼎新欺骗了他们。“新八条”出台后,中融鼎新在发布于2016年7月4日一份报告中明确提及,中科招商不符合“新八条”,但据中融的预测,中科整改后将符合条件,不会被摘牌。
2016年2季度定期管理报告
文艳和其他投资者,将这一切悉数写进投诉函,递交给了银监会。市界多次联系中融鼎新,截至发稿,对方并未对此进行回应。
许程承受的压力不止来自家庭,他身后站着二十几位如文艳一样的投资者。2015年8月4日,中科招商35亿定增敲定,其中8400万来自许程的投资公司,2800万来自他自己。
压力经过许程肩头,悉数转化成责任,然后重重地砸下来。宣布摘牌后,他迅速牵头成立维权小组,维权小组的几位成员组建微信群,吸纳无处投奔的散户。陆续成立的12个投资者群中,他们作为群主的总是更活跃。
鬼雷自认“成熟投资者”,但也栽了。2015年,他以个人名义在新三板开户,怀揣800万元陆续投入中科招商,血本无归。
炒股20余年,他的积蓄翻了200倍,买了跑车和大房子,只不过每月要还房贷。若是不入股市,以他每月不过万的收入,这样的生活想也不敢想。
一朝失策,他赔进80%的财产。如今,每月5000块的房贷依然要还,女儿19岁,正是花钱的时候。“虽然不至于借钱炒股,但也倾家荡产了。“他说。妻子恨中科,鬼雷依然相信他们。
“单总眼光独到,嗅觉敏锐,炒股理念和我一样,我信任他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只是游戏规则变了。”他决定给中科招商两年时间——他现有的资产还够整个家撑上两年。
“之后呢?”我问。“不会的,单总会救我的。”
闹剧
摘牌几天后,损失惨重的股东们,终于迎来了中科招商股东大会:场内混乱不堪,会议时间也因此推迟。
许程就坐在现场。与合伙人筹资投入1.9亿元的他,原本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,渴望得到来自中科招商的解释。可现场股东发现,会议的前两排座位留给了“奇怪的人”。
许程回忆,他们个个横眉冷目,神情呆滞。有一人羽绒服肩膀那块儿,还有特别大一个洞。最重要的,他们没有股东手里的投票资料。
他们不是股东。一旦做出这样的判断,股东们便不再克制自己的愤怒,更多有关“不公正”的猜想浮现,他们齐声高喊:“假股东,滚出去!”台上的单祥双只好宣布,非股东全部退场。如此,会议才得以进行。
股东大会召开前几天,中科招商安全小组接到消息:激动的股东有可能把单总扣住。
“我们就20多人,现场股东有300多人,真怎么样,20多人打得过300多人吗?”李想承认,前两排坐的确实不是股东,而是他们雇来的安保人员。
提起那次股东大会,李想苦笑着对市界说,“简直是一出闹剧,匪夷所思。”
文艳未能见识到这样的混乱,她只能坐在南京的家里干着急。出事后,她也想尝试一搏——去北京,挤进股东大会。冒进的行为被儿子拦住:“千万不要去,北京天这么冷,添乱嘞,你身体也不好。”
股东大会上,单祥双说,他们正在筹备港股上市,并提出分红方案:连续5年,按照不低于当年审计后可分配利润的20%现金分红。
股东们并不买账。中科招商维权微信群内流传的一份“意见书”显示,在公司回购股份前,他们希望得到不低于当年利润50%的分红。
“我们知道有些股东在维权,也主动跟他们沟通,但分红50%确实……”李想很无奈。
他说的正是许程和维权小组的诉求。按照李想的说法,中科被摘牌后,单总曾和财务协商、算账,先保证中小股东的利益。“财务说,单总,倒也可以,咱们第二天解散。”他苦笑,“即便是按照停牌当天的价格(0.61元)回购股份,都不够。”
另一边,许程和他的盟友试着确认中科是否真的这样“穷”。他们希望查阅公司账簿,被对方拒绝。中科给出的理由是,“《公司法》中,股东可查阅公司账目是针对有限责任公司的,中科招商属于股份有限公司,不适用于公司法第33条。”
对于上述条款,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臧小丽确认了这一说法的真实性。
李想说,他们依然在做一些努力,希望尽量挽回中小股东的损失。“我们试着跟中国证券登记结算公司解决技术问题,希望公司摘牌后也能买卖股票,确实没有先例,但我们尽量协商。”
焦灼
从门外看,已经摘牌的中科招商运转正常。安保人员熟练地应对所有访客。门内外人来人往,每只手中A4纸片浮动,声音沙沙,和你见过的每个公司没什么不同。
在这里,焦灼不会轻易表露。
摘牌后,单祥双几乎隐匿,不多的几次露面,微笑依然得体。
但他的同事明确感知到,单祥双不太一样了。“单总是性情中人,对外肯定是积极的,我们内部开会的时候,他的心情时好时坏。”李想说。
摘牌之后,中科招商每天开会,这样的频率一致保持到2018年春节后。多数时候,单祥双通过电话或视频加入。一些讨论中,单总会“突然没主意了”,这在从前是绝对没有的。
“人遇到这么大的事,有时候真是没主意了。”李想说。
市界与李想谈话当天,单祥双人在山东,与淄博市政府共同发起新旧动能转换基金。李想说,这次的项目曾被同行质疑:中科招商都黄了,怎么跟他们一起签约?多跌份。“单总听了这话,心里挺难受的。”
不止单祥双,中科招商的规划相较之前也更谨慎。李想透露,港股上市以前,他们会试图将股东数量由2000余人降至200到300人。先前的摊子铺得太大,长期投资收益不明显,他们会将目光放置于一些短期项目,“做好主业。”
1月10日,维权小组终于和中科招商的代表进行了首次会谈。1月17日,又进行了第二次。中科招商告诉他们,收购中小股东股份的计划已经在酝酿,但一两个月之内,不太可能出台具体方案。
李想说,港股上市的战略投资者已经在接洽,或许将在三个月之内敲定。但现在一切悬而未落,他们不敢放出任何风声,“怕失信。”
文艳期盼的好消息降临在除夕夜。年前,她曾向银监会寄信投诉中融鼎新,2月15日当天,她收到了来自黑龙江银监局的来信告知书——信访核查开始了。
但本金依然没有着落,她的情绪不太好。这个春节,她没有如往年一样回到老家看望自己八旬的母亲,怕被母亲看出端倪:“再暖和一点吧,我再去看她。”
大年初八,中科招商偌大的办公室内,人不算多。“一开工大家都到外面跑业务去了。”李想解释。他们非常清楚,未来的三个月对于中科招商而言将是一次大考。成绩如何,没人敢下定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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